大笑起来。我苦着脸,尴尬地看着他们——好吧,假装尴尬——很多年前我就没有“尴尬”的概念了。我开不了门不是我的错,首先我是新人,其次,设计汽车的人只是偶然地设计出开门的具体程序,外人在没被告知的情况下,不懂开门是很正常的。这事放在平时,完全不会有尴尬的感觉和表情。但现在寄人篱下,在不重要的方面露露怯是融入集体的必要途径。于是我假装苦着脸,假装尴尬地看着他们。
后座那个人笑够了,弯腰从里面打开车门。
我头一下子撞在车顶上。
大家哄然大笑。
终于进去了,去关车门,轻轻地关,可是关不上,关到最后总有个大裂缝。用力拽,还是关不严。
旁边的家伙要笑岔气了。他对我说:“你使劲关就行了,看我这样。”他伸长身子和手臂,抓住车门,打开一个大角度,用力往回拉,啪一响,关好了,缝隙果然没了。
往外面望去,感觉不是我们四个在他们中间炫耀,而是他们在惨无人道地围观我们。人群把我们埋没了,老人、女人、孩子、大人,每个人都是千篇一律的表情,都在无声地笑,只有嘴在动,没有声音——因为封闭的轿车把声音都阻隔了。
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出奇怪的戏。他们的头一会大,一会小,一会近,一会远,不真实得像做梦。
我焦急地从人群里面寻着爹。
爹站在远远的墙角下,越过一堆黑色的人头望着我,对我摆着手。
我没看到狗剩儿他们,但无极叔在一边看着我爹。
车慢慢开,在终于看不清他们脸的时候,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无声地哭。其实想忍住,但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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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小子,别哭了,娘们一样!系好安全带,我们上路了。”这是司机,他从前座中间的小镜子望着我说。
我拿着座位右边黑色的扁平带子,双叠的,跟上吊似的合成一个圈套,完全不懂这个所谓的安全带怎么用,难道是钻进去?我拿着它,仔细观看着他们三个的安全带。
旁边的家伙笑着对我说:“你第一次坐车呀?”他摆出一副对着东方良的谄笑姿态说:“他第一次坐呢。”面对我就立即变成一副戏谑的笑容。他拿起我的安全带:“来,我教你。拿起这一头的金属头,插进这里。就这样。会了吧?”
东方家至少有一个废物不如我了,至少我还不算最差的。
从始至终,前座的司机和东方良不苟言笑,而旁边的家伙一直在问这问那,谈东谈西。如果他的角色是小丑的话,他倒很适合,这种说话不经脑子的人真不适合做士族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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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牛。”东方良从小镜子里盯住我。
我:“大人!”
东方良:“我不是什么大人,叫我良哥就行。”
我:“良哥!”
东方良:“我来介绍下。我边上的司机是东方天,东方家的武官……”
我对着镜子的司机说:“天哥。”
司机:“叫我东方天就行了。”
东方良:“你身边的是东方强,和我一样是幕僚。”
我跟他握手:“东方强!”
东方强:“哈,你叫我小强就行了,人人都叫我小强。”
东方良:“我们的主子是东方家二公子东方永白。哦,你不会一山望着一山高吧?”
我从小镜子中盯着他:“怎么会呢大人?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改换门庭的人,任何人也不会容忍。生是东方永白的人,死是东方永白的鬼!”
东方良从镜子中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
小强夸张地点点头:“说得好!”
东方天从镜子中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情。
轿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低吼着越过一个又一个乡民,那些手推车、牛车骡车、骑马的也在汽车急促的鸣笛声中让路。
东方强话挺多的,开始说他们从长安来中原的趣事。
东方良也说笑着。
气氛活跃起来。
我也想表现自己,但实在是没话可说,因为我们阶层实在差距太大!
小村子的二十年就是我的全部人生。
一切趣事只在我的想象中……没有逻辑……因为没有事实……
……
轿车在持续的鸣笛中驶过了拥挤破败的永和乡,又继续行驶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的乡道,洛北县出现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