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墨汁沿着针尖渐渐流入针筒里面,直到墨汁装满了整个针筒,将针筒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另一边,那人拿出一把剪刀修剪竹枝,他的动作很慢,每一剪子都很小心,一边剪一边歪着脑袋凝神静思,像是一个老园丁在思考怎么把一棵盆栽修剪得完美。
陆山民茫然的看了一眼吕松涛,吕松涛只是笑了笑,示意他继续看。
十几分钟过去,前者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像是获得了创作的灵感,紧接着陆山民看见他左手拿起针管,右手大拇指放在推杆上,稳稳的扎了个马步。
大拇指一摁,一股细细的墨汁喷洒而出,与此同时,马步横移,双脚像螃蟹一样吧嗒吧嗒快速移动,而手上动作也一同跟进,手腕儿转动,手臂挥舞,像是一套太极拳,又像是一套广播体操。
那人手舞足蹈,从长条桌的这头横移到那头,一气呵成,喷完收工。完成之后,双脚并立,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圈,长长的的吐出一口气。长长的的条桌上,留下一片斑斑驳驳或连续或断裂的线条图画。
对,就是图画,因为陆山民定睛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字。
另一边,另一位大师手持竹枝,在装满墨汁的小桶里一搅,刷的一下如长剑出鞘,如果说前者打的是太极拳,那么这位大师耍的就是太极剑,而且剑法极高直至通神。
竹枝时而在空中挥舞落下点点墨汁,时而在宣纸上翻滚浓淡相宜,同样是一气呵成,舞完之后竹枝高举,颇有几分剑仙风采。
两位大师皆是满脸笑意,看起来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陆山民脸一阵白一阵红,脑中一片凌乱。
在场的人除了陆山民和吕松涛之外全已完成,两位大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陆山民,眼神之中颇有得意之色。
陆山民实在忍不住问道:“大师,你们写的是什么字,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
针管大师呵呵一笑,“笔走龙蛇”。
竹枝大师摸了摸胡须,淡淡道:“翻江倒海”。
陆山民哭笑不得,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针管大师微微昂起头,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这是我专研了十几年开创的针管书法流派,把书法推向了另一个玄之又玄的境界”。
陆山民没有直说,但心里却在想,确实够玄,玄得一个字都不认识。
竹枝大师捋着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这是我自创的自然流派,汉字来源于万事万物,书法也不必拘泥于笔,万事万物都可做笔,我这一派的思想精髓来源于道家的道法自然,把书法推向了艺术的极致”。
其他人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个个凝神静思,像是在品味其中玄之又玄的境界和艺术极致的美感。
两位是大学教授,书法界的前辈,陆山民的书法理论水平其实很低,所以他也无法分清这到底是不是艺术,又是不是书法。他只能从另外一个层面来感叹。
“八米长的宣纸,就写了四个字,太浪费了”。
陆山民此话一出,严重破坏了此刻庄严神圣的学术气氛,有的不可思议,有的惊讶无比,两位大师则是脸上带着明显怒意。
针管大师哼了一声,“艺术是无价的”。
“噗嗤”!吕松涛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不是笑针管大师,是笑陆山民竟然会心痛宣纸。
陆山民咳嗽一声,对吕松涛说道:“吕二哥,你是不知道,在我们山里,这一张宣纸够一个孩子一年做作业用了”。
吕松涛本想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宣纸,要是折成人民币,别说一年,十年的学费都够了。
“山民,陈大师这幅作品拍卖出去,能够资助不少贫困山区儿童完成学业”。
陆山民哦了一声,松了口气,“那就不算浪费”。
竹枝大师脸色很不好看,他现在是听出来了,陆山民是在故意嘲讽他们。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陆山民实在不想与这些大师争论什么,一方面他的书法理论除了爷爷说的那一套其他一概不知,更不懂什么书法的艺术和超自然学说,一直以来他只是练字、写字按照自己的方式写字。另一方面,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敢肯定的说对方写的字不是书法,但他敢肯定自己接受不了这样的书法。
陆山民向吕松涛告了个辞,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走了出去。
两位大师见陆山民甚至连辩解都不屑于不辩解,气得吹胡子瞪眼,竹枝大师愤怒的吼道:“猖狂,现在的年轻人太猖狂,太没教养,一点本事没有还目中无人,目无尊长”。
针管大师无奈的摇了摇头,“社会太浮躁,现在的年轻人啊,眼高手低,不愿学习。可惜我这一门,难找到一个继承人啊”。
走出大门,吕松涛就跟了出来,笑呵呵的对陆山民说道:“看不出你讽刺人的水准还很高嘛”。
陆山民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实在是没忍住,况且我只是实话实说,先不说那叫不叫书法,那么长的一张上好宣纸就写四个字,太暴殄天物了”。
吕松涛笑道:“在田衡的生日宴上,那么多人对你冷嘲热讽你都忍住了,今天面对几个老头儿,反而没耐心了”。
“那不一样,田衡的生日宴上,那些人顶多是对我个人的侮辱,我可以忍,这帮子老头儿是在侮辱书法,我忍不了”。
说着问吕松涛道:“你觉得他们写的是书法吗”?
吕松涛皱了皱眉,想了半晌,“怎么说呢,我的书法水平你也看到了,卡在一个瓶颈上无法突破,所以我就接触各种流派的大师,希望从不同的人身上得到突破的灵感”。
“刚才那两位大师其实也和我差不多情况,他们在书法界颇有名气,以前还获得过不少奖项,你要是看看他们之前的作品,或许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陆山民皱了皱眉,“所以他们就采用这样的方式来突破”?
吕松涛笑了笑,“或许吧,不过你确实不应该那么快下结论,你要是站在他们的作品前细细的观摩,确实能感到一丝丝玄之又玄的的其妙境界”。
陆山民摇了摇头,“或许是我孤陋寡闻吧,但是我实在接受不了这种理念”。
说着歉意的说道:“希望没给你带来麻烦”。
吕松涛摆了摆手,“能有什么麻烦,能够用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大师,首先在书法本质上就算不得上乘,以后接不接触也无所谓。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你前天晚上说的那番话,深有体会。字如其人,字就是其人,这种理论算不得多新,但是反过人如其字,就让我豁然开朗。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以前我一直向外求,从没想过向内寻找,我的字没有突破,或许是因为我这个人没有进步。我想我的字要突破瓶颈,不应该在字上下功夫,而是在人上面下功夫,所以这两天我已经没有练字了,我要先停下笔,反省自己这个人,我想等我这个人变得更好,字说不定就自然而然突破了”。
说着看向陆山民,“山民,我的理解正确吗”?
陆山民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正确不正确,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有一个理论可以证明这个说法”。
“什么理论”?
“王阳明的心即理致良知,格物不如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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