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衙役的衣服。
她见过很多人,见过王公贵族,也见过敌国士兵,眼前的那些衙役本是她的同胞,可在她眼里,就如同恶鬼一般。
他们见到一个人上去就揪过来,让他上缴赋税,村民求饶,就将他身边的东西给打砸了,砌好的墙也给推倒。
她忽然想起,就是边境的那些百姓也不曾遭受过敌国士兵如此的骚扰。
这些村民,在那些衙役的眼中,仿佛猪狗一般,贱如蝼蚁。
许晗握紧了拳头,安抚住小豆丁,大步往外走去。
“站住。”
许晗停住步子,转过身去,问徐修彦,“何意?”
徐修彦慢慢的走了过来,
“你以为这样上前去,就能救那些村民?你总要走,你能救他们一时,能救他们一世?”
许晗闻言不由冷笑道,
“徐县令也未见得比那些衙役要好到哪里去,这会竟然一幅菩萨心肠的为村民们着想了。”
徐修彦冷静地说道,
“只能救他们一时,和救他们一世,能就他们几个和能救无数人让我选择,我会选择就那多数的人一世。”
许晗冷声道,
“果然是探花郎,确实冷静理智,就是不知道那少数人是你亲朋好友的时候,你会如何选择?”
“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一个都救不了,还想救更多的人?”
徐修彦沉默着没回答,许晗冷笑一声,语气极其轻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徐县令,我不管你跟着来江南是为了什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非要挡我的路,我发誓必让你此生最大的抱负落空。”
“现在,我要去救下那些人,你就站在这里等着救更多的人吧。”
徐修彦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江南频频受灾,朝廷不是没派人赈灾,可问题一直没能解决,肯定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障碍。”
不用他说,许晗也知道,江南的税赋占据东元朝税赋的一半,东元朝疆域辽阔,能收上赋税的地方却极少,而边关的军费,朝廷的用度,哪一样不需要银子?
所以,圣上在为二十余年,明明知道这样的事情,也不过是事发的时候惩治一番,并没有根治。
许晗默了默,声音里有一股苍凉,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平事,我的心很小,没办法也没能力去关注别的事物。”
“可既然我看到了,明知道无能为力,我还是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如果所有的人都漠视,那么,这天地会变得如何?人还是人吗?”
说完后,她走了出去。
徐修彦静静地看着许晗大步上前去拦住那些正在打人的衙役,她的身上带着一股他熟悉的傻气。
曾经,也有人这样与他说过,不管什么事,如果还没做就放弃,那就算是死也不冤。
所以她总是会打抱不平,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别人所没有的勇往直前,还有傻气,却又那样的吸引他的目光。
只是,最后……
他没有上前,原本那些衙役对于许晗的出现很不屑,最后不知道许晗说了什么一边说一边回望徐修彦,之后那些衙役扬长而去。
许晗安抚那些村民几句,就回了借住的小院,小豆丁见许晗把那些人给赶走,很激动,上前揪住许晗的衣摆,
“哥哥,你好厉害,从前那些官爷可还要闹腾一会才走,今日被你赶走了。”
许晗顿了下,
“没事,是这位叔叔的身份好用,将这些人赶走了。”
许晗用的是徐修彦的身份,但并未明说,只是含糊其辞,再加上徐修彦站在那里,神色冷漠带着些许的倨傲,很容易说服那些衙役。
当年霍家和徐家定下鸳盟后,家里就弄了一份很详细的徐家姻亲谱给她,让她记下来,为将来嫁入徐家铺路。
没想到,这份姻亲谱在今日,这样的境地派上用场。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告诉那些衙役徐修彦的身份是徐家的一门稍远族人的姻亲,用这样拐弯抹角的身份,是因为那家老爷如今在淮扬做知府老爷。
他们现在处的地方离淮扬距离不远,但并不是繁华集镇,更不归淮扬管束,就连这样的乡间衙役都敬畏淮扬的知府老爷。
可想江南官场的勾连是何等的厉害。
徐修彦对于许晗用他的身份去糊弄人的事情并没有表示抗议,倒是他的小厮,元青在背后嘀咕,
“许大人自己多管闲事,为何要用我家公子的身份骗人……”
“早知道在江面上就不该将人救起了。”
徐修彦看了眼元青,低声道,
“再多嘴,你就滚回京城去。”
元青惧于徐修彦的威严,没再说话,只是气鼓鼓的瞪着许晗。
许晗才不理他,转身去询问主人工具在哪里,帮着她把倒了的那面墙给砌好。
又仔细的问了她最近的集市在哪里,距离这里有多远。
马车没有,马匹也没有,这附近的人家大多搬走,剩下的一些也都是穷苦百姓,不要说马车,就连个牛车都没有。
要去集市只能是靠着脚走了。
许晗还是想去,弄点东西回来给大嫂母子。
她也知道这些不过杯水车薪,只是让她拍拍屁股走人,她也做不到。
她问好后,就准备去集市,天色尚早,按照大嫂的指路,去集市上一个来回,约莫到傍晚就能回来。
而且,她走过去,到了集市上如果有牛车之类的,也可以租用。
只是许晗的想得挺好的,正当她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面有村民冲冲忙忙的跑进来,
“你快走吧,被你赶跑的那些衙役带着很多人往这边来了。”
许晗淡定地道,“衙役来了,我为何要跑?”
那村民是刚刚她帮过的,见状道,
“那些衙役刚刚虽然被你吓跑了,不过是回去搬救兵,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很凶的,这里为何只有这样少的人。
不是因为洪水,实在是因为苛捐杂税,还有害人玩意,都逃走了。”
村民指着面前的疮痍对许晗说道,
“这里年年都有洪灾,但这是人祸不是天灾,我们这里地处下游,上游为了防止河水不泄,不断的高筑堤坝,可一旦决堤,淹的就是我们这些下游的百姓。
“那些堤坝哪里是堤坝,不过是用烂泥糊起来的。你说,我们百姓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没搬走的实在是无处可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这是天要绝了这里的百姓。”
这个天,到底是哪个天?许晗不知道,村民说的话开始很激昂,到最后归为平静。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才让人从心底冒出寒气来。
许晗望着抿唇不语的徐修彦,嘲讽的一笑。
她心里很堵。
外头的喧闹声原来越近,为数不多的村民进了大嫂家的小院。
见到那个报信的村民,有人愤愤道,
“铁柱,不是不让你过来报信吗?就是因为她,本来打两下就没事的,现在那些衙役一定要我们交税,否则就将我们关到大牢里去。”
铁柱黑着脸回道,
“人家帮了我们,你们不说谢谢,如今反过来责怪她,这算什么事?”
村民中有人梗着脖子道,
“那是帮吗?他不过是路过,等他们走了,受苦的还不是咱们,你看,他们还没走呢,那些官差就上门来了。”
“这叫帮吗?叫火上浇油。”
许晗抿抿唇,她见过良民,见过愚民,也见过这样的刁民。
铁柱还要大嫂坚决让他们三人赶紧走,不要再停留了。
大嫂也道,
“你们快走吧,那些官差真的收不到赋税,顶多就是打一顿,不会真的将我们关到牢里去。”
“否则他还想不想收税了,倒是你们,一看就是外乡人,到时候关进大牢,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可是一些吸血虫,不吸光你们是不罢休的。”
她迎着徐修彦似笑非笑,带着肆意嘲弄的样子对大嫂还有村民说道,
“那些衙役不来还好,来了我正好跟他们走一趟,还能搭个便车进城,你们都各自回去吧。”
“顺便告诉那些人,我在这里。”
这确实是许晗的真心话,既然淮扬知府的名头好用,那她就会利用到底。
除非徐修彦反水,说自己不是,可她知道,他不会。
这样的水患,不饿死人已经是不错了,这些人明知道钦差南下,还这样的肆无忌惮的收税,不过是想打一个时间差,能够多搜刮一点就搜刮一点。
可他们也不想想,自古以来官逼民反,不就是因为百姓过不下去了,才发生的吗?
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
过来的村民并没有因为许晗的话而散去,反而围在那里,好心的劝他们走,同时也有拦住他们不让走的。
僵持中,官差们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一看到许晗,上午来过的那个官差立刻指着她说道,
“大人,就是她说是马知府家的公子在此。”
人群里,走出来以为穿着县尉官服,眼小如绿豆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许晗,嗤笑道,
“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冒充马知府家的公子,本县尉见过马知府的公子,他可是身强体壮,人高马大,一脸的富贵相。”
“哪里是这样一幅短命鬼的相貌,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