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女儿死了,就是说女儿已经远嫁,说我们京兆府讹人……”
许晗听了,想到被徐家‘暴毙’的徐惜莲。
她试探的问道,“那些人家都是哪些人家?京城的大户吗?”
“可不就是!那些接回家去的基本都是乡间小户,听说女儿得救了,喜不自禁,对我们也是感恩戴德的。”
“只有极少的家中情形复杂的,可也还是将人接了回去。”
“偏偏这些自诩为高门,贵人的人家,做的都是什么事……”
呵呵,用膝盖想想,那些人想的都是和徐家人一样的,怕姑娘接回去,会牵累到家中的名声,姑娘不好嫁。
可是他们不想想,法不责众,这次被解救的人这样多,事情这样大,别人关注都关注不过来。
既然能将家人丢失的消息瞒住,悄悄的将人接回去,谁能盯着你家看呢?
说到底,不过是那些人的借口罢了。
“大人,那些剩下的姑娘还请你安置妥当,不要让她们家中人不肯接,只说要一个个安排,还没轮到她们可好?”
许晗恳求的与周大人说。
京兆府尹周大人当然愿意,“小王爷,下官知道你的恻隐之心,不想让这些姑娘失望,可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呀。”
许晗点头,“我知道,就这两日,我一定让那些人家过来,将人接走,只是这之前,请大人务必将消息捂住。”
周大人有些好奇,“不知小王爷有何妙计?”
许晗笑而不语。
萧徴则知道,她大概是要用徐阁老家的事情给大家敲一个警钟。
只是,他倒有些好奇,许晗会如何做?
……
镇北王府里,徐氏对于徐惜莲的遭遇很是同情,说起来,徐氏和徐阁老家有一点点的牵连。
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落难,拉着徐惜莲的手道,
“这样一个好姑娘,你家怎么舍得让你吃那样多的苦?”
“要是我,放在手里疼都来不及。”
她想到许晗,如果没有被她从小当男儿养大,这个时候也是千娇百宠的,一女百家求吧。
徐惜莲这些年已经痛的麻木了,反而安慰徐氏,
“王妃不必为我伤怀,大抵是我们的亲缘薄吧。”
“当初他们留我下来,也不会让我嫁给太子,说不定,我这个时候真的尸骨已经烂了。”
她越是这样通透,越是让徐氏心里难受。
“你要是不嫌弃,我收你做干女儿,如何?我们同姓徐,你该是我徐丹秀的女儿。”
徐惜莲这些年总会时不时的想起亲生父亲的狠毒。
她以为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儿女生来不是享受天伦之乐,是利用的。
许晗说要罩着她,她可以当做许晗还小,赤子之心未曾磨灭。
刚刚徐氏那样的怜惜,安慰,不过是女人看不得弱者的天性。
当她听到徐氏说要收她做女儿时,她知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徐氏和许晗一样,都是好人!
她忍住眼眶的泪水,道,“惜莲谢过王妃的好意,惜莲自是千百个愿意。”
徐氏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好,你的委屈,自会有你弟弟给你讨回来。”
徐惜莲使命的点头,又用帕子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许晗静静地站在外面并没有进去,不管徐阁老,徐修彦在霍家的事情中做过什么。
徐惜莲是无辜的,她帮一把,就当是全了当年两人之间的情谊。
而且,做错了的人都应该得到责罚,这一次,或许不能让徐阁老伤筋动骨,却能让他膈应一下,在他心头埋下一根刺。
许勉从外头进来,正要叫她,被许晗给止住了,她上前去,低声问,“打听的怎么样了?”
“王爷,打听到了,徐阁老的夫人李氏这些年很是虔诚,后日城外报恩寺有一场大法会,这样的场合,李氏必定是要去的。”
许晗笑了,李氏当然要去了,因为当年徐惜莲就被徐家的人说是在‘报恩寺’的时候染病,然后去世的。
徐阁老是读书人,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可李氏一个妇道人家,又是母亲,肯定是怕佛祖报应在徐家。
香油钱不给的足一点,报恩寺的菩萨一个雷下来击中徐阁老怎么办?
“好,你去打听清楚,李氏的歇脚的厢房在哪一间,最好随行的人能问出一二。”
许勉应是,她身边有魏廷之后,就把许勉派去和郭正一起打探消息,不得不说许勉虽然武艺不太好,可猴精猴精的,打探消息那是一流。
她嘱咐好许勉后,整整衣衫,进了屋子。
她新得了个干姐姐,自然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当然需要去寺里上上香,感谢一下佛祖啊。
到时候,自然而然的就和阁老夫人不小心的碰在一起了。
……
报恩寺虽藏在深山里,香火却很旺盛,因为这里解签很灵验。
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后宅夫人的精神寄托又都是这些事情。
大法会恰逢十五,是报恩寺对外开放的日子,自然是人来人往,既有穿着麻衣的山民百姓,也有绫罗加身的贵家夫人太太。
许晗护送着徐氏和徐惜莲到了报恩寺,已经是人山人海。
门口有十岁上下的小沙弥知机过来接引,听得是镇北王府的,恭敬的将人带到预定好的厢房里。
那小沙弥的嘴皮子很伶俐,“施主,今日寺里人满为患,主持大人一时脱不开不能亲迎,还请原谅则个。”
“施主要算卦看相,我们报恩寺灵验的很,京城的夫人太太们都喜欢来我们这里……我们的大师兄……”
徐惜莲扶着徐氏走在前头,许晗跟在后面,看着伶俐的小沙弥,没想到如今的寺庙竞争也这样大。
一个小沙弥都这样能说会道招揽香客。
她看了眼魏廷,魏廷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偷偷的拉着小沙弥到一边,递给他,低声问道,
“谢谢小师傅这么热心的为我们讲解,不知今日都有那些女眷过来。”
他顿了顿,看了眼前头的许晗,“我们小王爷如今正是说亲的时候……所以想……”
他给了小沙弥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小小的小沙弥竟是懂了,他从善如流的将银子放进袖兜,道,
“我懂得,只听过姑娘恨嫁,要相看情郎的,怎么小王爷也恨娶吗?”
“今日来的人可多了,诺,尚书府的夫人带了姑娘过来,我看了还有点姿色,品性就不知道了。”
“徐阁老夫人带了一个姑娘,国色天香的,不过据小僧听到的,是要说给探花郎的。
不过,小王爷要争取争取说不定也有机会。”
他拍了拍光光的脑袋,
“你们可好了,徐阁老夫人歇脚的厢房就在你们隔壁,到时候……”
他动了动眉头,笑嘻嘻的看着魏廷。
魏廷点头拱手,“那就多谢小师傅了。”
其实,徐阁老夫人的落脚处,那都是打听好的,至于和小师傅打听,不过是造点假象而已。
去王府歇脚的厢房,是要经过李氏的厢房的。
快要到的时候,许晗走到徐氏和徐惜莲的身边,用厢房能听到的音量道,
“母妃,莲姐姐,一路走过来,累了吧,前头就是歇脚的地方了。”
她的耳力比常人要好,分明就听到屋内有瓷器碎裂的‘砰哒’声。
许晗面不改色的引着两人往前走。
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穿着月白衣裙,形容气质颇佳的贵妇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但许晗知道,这位夫人已经五十中了。
这正是许晗今日要用到的李氏,这位夫人的脸色死白死白的,想要追上许晗她们,但被后头的一个少女给拉住了。
“姑母,姑母……惜莲姐姐已经不在了,那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罢了。”
李氏的脸色在少女说话后,变得死白,仿佛是一具死了二十年的尸体。
少女见了,失声尖叫起来。
李氏一把推开少女,冲了过去,“莲儿,我的莲儿……”
徐氏和徐惜莲已经进了屋子,许晗正抬脚跨门槛,转过见李氏冲过来,于是收回脚,顺便将门给关了起来。
“这位夫人,您是……”
她是许晗,自然是不认识什么阁老夫人的。
李氏见许晗穿着蟒袍,带着金冠,知道是一位王爷,年纪又这样轻,这个地方很少会有外地的藩王过来。
想来就是京城新晋的镇北小王爷了。
她给许晗福了福身,然后急切地道,
“老身徐阁老的内人,李氏,见过小王爷。小王爷,不知刚刚与你们同来的是……”
许晗看着眼前这位脸青面黑,满目惊惧的夫人,再没有从前她去徐家时见过的那柔和温婉。
她坦然的受了李氏的礼,笑着道,
“李夫人不必多礼,今日小王是送母妃与姐姐过来参加法会的。”
也算是回答了李氏的问话。
“姐姐?”李氏喃喃,她只知道镇北王府有一个庶出的女儿,年纪还小,不应该是小王爷的姐姐啊。
“是,小王母妃新任的干姐姐,说起来,我那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当年一些事情,被家里人不容。
这些年过的异常艰难,幸而与我母妃投缘,今后,也算是有个片瓦遮身了。”
李氏一听,脸色骤变。
人做了亏心事,就容易心虚。
其实,这个世道,被家人不容,过的异常艰难的人,很多。
可李氏心里有愧,再加上听到那个名字,自然而然的就会往徐惜莲身上带。
许晗语气温和,仿佛说家常一般,“我那姐姐,当年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那一个大雨滂沱的冬日……”
李氏神情恍惚,大户人家,大雨滂沱。
她的莲儿,不就是那样的雨夜没有的吗?
她浑身一抖,仿佛天上落了惊雷,将她从头到脚的打了一遍。
那天,雨很大,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雨。
雨打在屋顶上,仿佛要把瓦片给击穿了。
她的女儿,刚刚死里逃生逃回来的女儿,跪在正院的堂下,哭着,哭着求他们……
那哭声,好同小兽一般,让人听了不由落泪。
“父亲……女儿……女儿还是清白之身,女儿也是无辜的,求你了,父亲……母亲……”
莲儿哭着爬到她的脚边,抱着她的腿,哭的那样惨,她的心都碎了。
她不断的说自己是清白的,不信可以让嬷嬷验身。
验身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情,可女儿为了证明自己,厚着脸皮求了。
只是,老爷的脸黑的如锅底,他手里拿着鞭子,抽在莲儿的身上。
李氏默默的动了动脚,将腿从徐惜莲的手里抽回来,默默含泪别过眼去。
鞭子一声声的打在莲儿的身上。
“你被拐了,就算你是清白之身,谁信?你难道将来让太子和别人一个个解释,他的太子妃是清白的,当年拐子没有破了她的身吗?”
“你把太子放在什么位置?你把徐家放在什么位置?”
徐阁老抽累了,将鞭子一扔,喘气咆哮。
徐惜莲掩面,开始大声的哭,如今没了哭声,可泪水砸在地上,‘啪嗒啪嗒’的。
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所有的仆从都被打发的远远的。
没人知道,这里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什么。
鞭子被捡起,又打在徐惜莲的身上,徐阁老原本斯文俊雅的脸变得扭曲,狠狠的将鞭子抬起,又落下。
徐惜莲蜷着身子,不敢躲避,任鞭子打在自己的背上,胳臂上。
徐阁老双目赤红,一脚狠狠地踢在徐惜莲的背上,“贱人!”
“从小教导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要不出去骚,浪,能被拐子拐了吗?”
“你要这么想出去见人,教导你做什么,直接把你送到楼里去,见的人更多。”
“老子敢把你嫁出去吗?万一哪天被翻出来,你让老子如何在朝堂立足?”
“你这个混账,贱人!老子今天捏死你。”
这样的徐阁老口出污言秽语,让李氏和徐惜莲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人前儒雅,温温的丈夫与父亲。
徐惜莲不在求,只是默默垂着头。
最后,徐阁老打累了,骂累了,扬声叫来心腹,让他去抓一幅砒霜来,喂给徐惜莲吃。
说道砒霜的时候,徐阁老轻描淡写的,仿佛那不过是件小事,他不想再看一眼,这个可能会让他官身,还有徐家门楣蒙羞的亲生女儿。
明明,曾经也是将女儿抱在膝上亲自教导她写字描红的。
就这样,轻飘飘的决定了她的生死。
李氏飞快的跟出去,想让徐阁老收回成命,没想到被徐阁老一把给推倒在地。
“都是你,没看好女儿,要是你看住了,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徐阁老走了,心腹去抓药,李氏做了从未有过的大胆决定。
她跌跌撞撞的回了正屋,里头女儿浑身是血,后背,手臂,裙子上都是血。
她泪流满面,她不能让女儿真的去死!
她拖着女儿,出了正屋,往角门走去,出了这个门,不管是生,是死,总比亲眼看着女儿吃下毒药的强。
就让她心里从此有个念想,女儿没死,一定还活着,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廊道下,一片静谧,就连虫子这个时候都不忍出声。
许晗冷冷地看着李氏面目似悲似哀,如决堤之坝。
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欺负,想了想,决定临门添一脚,她的眼眸变深,一字一顿地道,
“你知道你的女儿发生什么吗?你是母亲,你以为救了她,不过是让她落入另外一个牢笼。”
“她恨你,你知道吗?”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
“徐阁老不是高高在上的阁老吗?你们的手上永远都留着莲姐姐的血肉。”
“虎毒尚不食子,你们却想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
许晗忽然有些庆幸,虽然镇北王不喜欢她,时不时的责罚她,但他并没有对自己下过杀手。
不像徐阁老,徐惜莲什么都没做错,直接面对的就是死亡。
李氏的脸色白的透明,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面对小王爷的质问,想要张口辩驳,可还没开口,眼泪就落下来。
“我没杀她啊,我想救她啊。她如今在哪里?”
“莲儿……”
李氏凄然大声的叫了一声,‘莲儿’
跟着她来的那名少女呆立在那里,不敢上前搀扶,她慌忙吩咐身边的丫鬟,
“你快去前头,让表哥过来。说姑母不好了。”
许晗闻言,表哥,是徐修彦吗?正好,她也想问问,徐惜莲受难的时候,徐修彦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