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起旧账,她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核儿被沉塘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冬日,那水冰冷刺骨,尸体绑着石块丢下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思竹这会儿怕的是苏梨也会像当初那样,想法子将她沉塘去。
“怎么流了这么多汗?”苏梨撩起自己的袖子帮思竹擦了擦汗,脸上是清浅的笑意,在昏黄的烛火下染上一分诡谲,然后思竹听见她道:“放心,五年前的事已寻不到证据,只要你老实待着,我也不会将你沉塘去陪核儿。”
苏梨轻轻柔柔的说,思竹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然而神经还没完全松懈下来,又听见苏梨咬着牙道:“不过你既是踩着核儿的尸身进的侯府,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侯爷身份高贵,你这辈子,注定要求而不得,既是奴婢,合该被人踩在脚下当牛做马!”
求而不得,当牛做马,这对思竹来说,已是最锥心的报复!
她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苏梨,唇瓣颤抖着没有一丝血色,半天才哆嗦着抖出一句:“三小姐,你……你不能……”
“不能?你害核儿的时候,可有想过不能?”苏梨冷笑,居高临下的看着思竹,像看着一只蝼蚁:“既然要害人,就莫要怕报应!毕竟,天道好轮回!”
说完这话,苏梨的耐心耗尽,径直回屋还锁上了门,思竹坐在地上,浑身发凉,想起身却腿软得又跌坐回去。
她心里很清楚,苏梨这一番话每一个字都是较着真的,当初核儿死的时候,她没想过苏梨有一天还会回京,甚至到逍遥侯府来,她以为那些事会像核儿的尸骨一样悄无声息的烂在池塘底下,没有任何人知道。
如今苏梨回来了,五年前那些事,就遮掩不住了,像一块结了伽的烂疤,只要轻轻一戳,伽壳就会脱落,露出里面溃烂的伤口和恶心的脓水。
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刚刚苏梨说得明白,只要她老实待着,就会留她一命,但在逍遥侯府,她也不会再有翻身之日。
这是苏梨给她的选择,要么等着被报复,要么想办法再与苏梨斗个你死我活!
想清楚利害,思竹渐渐冷静下来,她扶着柱子缓缓站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亮闪闪的算计。
这个选择其实五年前她已经做过了,她不想永远都低人一头,要么做人上人,要么死,这个赌局很划算!
听见思竹开门离开的声音,苏梨唇角勾了勾,戳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到研好的墨汁中,再度研匀,提笔蘸墨静下心开始着墨描画。
这是楚怀安之前要求她画的母子平安图,她早在心里打了无数次的草稿,落笔极为自然流畅。
她一直不想和苏挽月争什么东西,觉得没意思,可苏挽月要步步紧逼,她已经没有再退让的余地,不如将新账旧账一起算!
苏梨这厢认真画着画,楚怀安也没闲着。
他懒洋洋的在耳房泡着澡,今日驾车的车夫正哼哧哼哧的帮他搓着背。
“这么说,今天安珏动手了?”
楚怀安趴在浴桶沿上轻声问,车夫力气大,将他背上搓得一片通红,充血一般,有些骇人。
“是,不过苏小姐也没吃亏,倒是安大人被踹了两脚。”
车夫老实回答,经过半天的消化,已经恢复平静,只是言语之间对苏梨的身手有些敬佩。
楚怀安不置可否,眸底一片深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善世堂那个岳大夫的来历查过了吗?她是打哪儿来的?”
“伙计说那大夫是高御医推荐的,好像高家的远房亲戚,我去查了下,她和苏小姐是前后脚回京的,苏小姐自己骑马回的,她跟着商队一起回的,至于回京之前是做什么的还没查到。”
“高胖子的远房亲戚?”楚怀安饶有兴致的嘀咕了一句,哼了一声,挥手让车夫离开,临了又补充了一句:“剩下的不用查了。”
“是!”
车夫弓着腰退出去,楚怀安又泡了一会儿,擦干身体穿上里衣躺到床上。
从那日岳烟到府上给苏梨诊治的情况来看,两人多半是认识的,只是他没想到,岳烟和高胖子还能扯上点关系。
他平日最烦动脑子,可最近这些事打堆了往他面前凑,非逼着他把泡在美人乡的脑子挖出来用上。
这一夜逍遥侯府有人彻夜未眠,苏梨和楚怀安却都意外的睡得很好。
第二天约了要喝花酒,苏梨换了一身淡蓝色男装,楚怀安也起了个大早,让苏梨帮他换上一身五颜六色的花衣服,腰上还别了一把折扇,穿好准备去给楚刘氏问安,七宝蹦蹦跳跳的进来,说楚刘氏最近想清修,让楚怀安没什么大事不要去烦她。
楚怀安只当楚刘氏是因为昨日去了皇陵伤怀,也没放在心上,吃了早饭就带着苏梨出门。
今日天气好,楚怀安心情也好,两人没坐马车,直接步行。
刚过了年,街上还有浓郁的年味未散,学堂尚未开学,街上还有不少小孩子玩闹,热闹得不像话。
苏梨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有些恍惚,嘴里忽的被塞进一个酸酸甜甜的东西。
“自己拿着!”
苏梨伸手接过楚怀安手里的冰糖葫芦,其实她不大爱吃这个,太甜还黏牙,不过苏唤月喜欢,以前她每次偷溜出去,都会帮苏唤月带一串回家,楚怀安便误以为她喜欢这个。
苏梨含了一颗山楂在嘴里,任由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蔓延,走了没一会儿,一辆马车忽的疾驰而来,苏梨正要避让,楚怀安已伸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捞进怀里往后退了两步。
马车飞驰而过,卷起一地尘埃,惹来路边的人一阵低骂,楚怀安揽着苏梨没松手,在她耳边呵斥:“马车都撞过来了,你不知道躲吗?”
“……”
本来是要躲开的,谁让你先多事把手伸过来??
苏梨腹诽,脑子里回放着刚刚那辆马车经过的场景,马车驾得很急,檐上没挂木牌和车铃,经过的时候窗帘被风吹得微敞,苏梨隐约看见里面坐着的人是张岭。
这人不是还在家里禁足么?怎么才刚过了几天就跑出来了?
“发什么呆,走了!”
楚怀安在苏梨脑门上拍了一下,松开苏梨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朝前走去,他生得极好,这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若是穿在别人身上会显得浮夸轻佻,穿在他身上却说不出的俊朗,叫人眼前一亮。
有路过的女郎瞧见他,立刻羞红了脸,怯生生的扭头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偷摸着瞧他,苏梨在后面看着,只觉得他像只硕大的花蝴蝶比揽月阁的头牌还要花枝招展。
趁楚怀安在前面不在意,苏梨把剩下的冰糖葫芦塞进路过的一个小孩儿手里,到揽月阁的时候,楚怀安回头见她手里没了东西,眉头一皱:“吃完了?”
“嗯。”
苏梨面不改色的点头,楚怀安抬手在她唇角擦了下,眼底露出一丝调笑:“就这么好吃?”
“……挺好吃的。”
楚怀安还想再说什么,老鸨极有眼力见的扑上来:“哟!侯爷!可些日子没见着您了!白茶、绿竹早就煮了茶煨了酒等着您呐!”
勾栏院没有过年过节一说,不过开门做生意的,还是要图个吉利彩头,新年伊始,来店里的人物身份越高,出手越阔绰,一年的生意也就越好。
所以老鸨一看见楚怀安这棵摇钱树,眼睛都快闪出金光来。
楚怀安微微侧身,没让老鸨扑上,苏梨的动作也不比他慢,后退一步,老鸨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刚站稳,楚怀安丢了一颗银裸子。
“老规矩,安排好就是了。”
楚怀安说完,拉着苏梨上二楼,老鸨收了钱,脸都要笑烂了,乍看见楚怀安牵着个小公子,心里咯噔一下,仔细一瞧,却见那小公子腰肢纤细,骨骼娇小,腰臀曲线极佳,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俏佳人,当即扭着臀跟上去:“哟,侯爷来逛花楼,怎么还带着这么个俏生生的小郎君呀!”
老鸨阅人无数,眼睛毒辣得很,楚怀安自然知道瞒不过她,将苏梨往怀里带了带,看着老鸨冷冰冰的警告:“不关你的事!”
老鸨平日与楚怀安嬉皮笑脸惯了,这会儿猛然被他一瞪,连忙顿住脚步,脸上的笑也有点绷不住,低声道:“是!侯爷且放宽心,奴家什么都不会说的。”
老鸨说完也不敢再跟上去,只能目送楚怀安和苏梨进了二楼的雅间。
说是雅间,只是布置要稍微好一点,进去以后,里面比楼下玩得还要热闹。
除了昨日的贾公子,屋里还坐着四五个锦衣公子,个个身边都是佳人在侧。
屋里烧着火盆,温度很高,佳人穿着轻薄的纱裙,露出雪白的胸脯和藕臂,笑声黄鹂似的清脆,有人弹着琴,众人拥着佳人已经不规矩起来,看样子这些人平日就是这么玩的。
楚怀安和苏梨一进来,屋里的嬉闹声有片刻断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楚怀安和苏梨身上。
还是那贾公子最先反应过来,压着兴奋嚎了一嗓子:“楚兄!你终于到了!”许是太过激动,这一句话他说得流畅,一点也没结巴。
话落,屋里的气氛又热闹起来,众人一口一个楚兄将楚怀安和苏梨迎到屋子中央,不由分说的塞了个美人到苏梨怀里。
不知那美人身上擦了什么,触手肌理软滑得不像话,还透着股子沁人心脾的芬芳。
苏梨心神一荡,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怀里的美人就被楚怀安拉走,那美人倒在楚怀安怀里,像被点中笑穴一般,咯咯的娇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铃铛,很是悦耳动听,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众人拿楚怀安成了昭冤使的事开玩笑,都想看一看那昭冤令长什么样。
楚怀安也没藏着掖着,在其中一个美人脸上亲了一下,不怀好意道:“昭冤令就藏在爷身上,谁要是摸出来,就给谁看!”
“真的?”
众美人一声娇呼,全都一窝蜂的涌到楚怀安身边对他上下其手,也不知是想摸那昭冤令,还是想摸这个人。
楚怀安的衣襟很快大敞,有大胆的扯了他的腰带把手往下探去,眼看画面越发不堪,苏梨微微避开目光,腰上忽的一痒,却是那位贾公子笑得一脸阴邪的站在苏梨身边,搓着手跃跃欲试:“摸了那么久都没摸……摸到,该不会藏……藏在你身……身上吧?”
这人都结巴了竟然还这么死性不改!
苏梨眸光沉沉的看着贾公子,在他的手碰到自己衣襟的瞬间出手,抓住他的左手手腕一拧,贾公子立刻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这一次苏梨没堵他的嘴,任由他嚎得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一众美人个个都是弱不经风的,见状全都躲到楚怀安身后,楚怀安拢拢衣襟坐起来,笑着抬手在贾公子脸上拍了两下:“嘴都瓢成这样了还学不乖?”
贾公子痛得鼻涕眼泪直流,连忙认错:“侯爷饶命,我错了我错了!”
楚怀安平日和他们玩成一片,没什么架子,这些人蹭吃蹭喝习惯了,还以为他没什么脾气,见苏梨仍拧着那贾公子的手不放,不由得嘀咕:“不过是个清倌罢了,到了这里还耍什么脾气,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那人说完,楚怀安一脚蹬开离自己最近的凳子,目光直勾勾的钉在说话那人身上:“你以为本侯带来的是什么人?”
这些纨绔子弟多半是没机会参加宫宴的,并不识得苏梨的容颜,消息也闭塞不通,见楚怀安好像生气了,腆着笑赔罪:“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侯爷若真喜欢这样的,改日我寻上几个活儿好的,保证伺候得侯爷您欲仙欲死!”
那人说到后面挤眉弄眼起来,苏梨听着没什么意思,松开贾公子,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贾公子摔到地上,嗷嗷的叫着,楚怀安挑眉,唇角含笑,无声的助长苏梨的气势。
众人见贾公子这样,脸色都有些难看,偏偏楚怀安还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热切地招呼着:“大家怎么不乐了?不是说有新来的雏么?叫来我看看。”
说完,刚刚说话那人冲旁边的人递了眼色,立刻有两个美人上前把贾公子扶了出去。
其他人跟着赔笑,屋里很快又热络起来,只是没人再敢提看昭冤令的事,那些个美人也都顾忌着苏梨,不敢太放肆。
待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人领头鼓了鼓掌,很快,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推门而入。
女子穿得极清凉,有点异域风情的打扮,赤着脚,短打露出胳膊和纤细的腰肢,脚上和手腕上都挂着铃铛,行走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子一进来,屋里的曲乐也跟着变得欢快,女子顺势跳起舞来,她的腰肢绵软却并非无力,舞蹈起来自有一股风采,尤其是蒙着面纱只看到一双月牙般水灵的眼睛,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苏梨看了一会儿,偏头想看看楚怀安的反应,不期然对上男人漆黑的眸,不知他看了自己多久。
“侯爷?”
苏梨低唤了一声,楚怀安换了个姿势,目光仍锁在她身上,随意问了句:“跳得不好看么?你看我做什么?”
苏梨:“……”
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苏梨无语,一曲舞弊,花魁喘着气走到楚怀安身边坐下,刚要揭下面纱,被楚怀安抬手制止。
“揽月阁向来有规矩,花魁初夜,价高者,可窥其面容,如今尚未出价,你怎地就要摘面纱了?”
“侯爷不想看么?”
其中一人紧张的问,他们虽说是富家子弟,可在钱财方面并没有楚怀安阔绰,阁里要是进了好看的姑娘,他们多半是跟着楚怀安蹭鲜,有时楚怀安看了不喜欢,他们还能捡个雏尝尝滋味。
听见楚怀安这样说,那花魁眼底也露出受伤的失落。
楚怀安拍了她的手安抚了下,目光淡淡的扫过众人:“今日不是你们邀请本侯来的么?”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请我来了,这花魁也当由你们献给我!
楚怀安鲜少摆架子,可这会儿摆了,那旁人便是要逢迎讨好的。
讨好逍遥侯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睡美人,这买卖稳赚不亏,立刻有人精开口:“我出一百两替侯爷揭这位花魁的面纱!”
“我出一百五十两!”
“……”
有人带了头,这竞价便日益高涨起来,最终这位花魁的面纱以五百两的高价竞得,几人都是相熟的,也不再往上哄抬,互相恭维着恭喜楚怀安抱得美人归。
楚怀安将花魁抱起来进了内室,几人立刻交换眼色,各自抱了一个美人去其他房间快活,苏梨最后一个离开,本想去楼下等着,不期然听到二楼转角的房间传来一个熟悉的生意。
下楼的步子一转,苏梨循声径直去了那个房间,推开门,一个人扑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美人!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声音浪荡淫邪,正是该在家里被关禁闭的张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