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会,平安和苗江伟逐渐拉开话题:“咱们村的双提留款还没交,这固然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因素,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苗江伟虽然总是一个姿势,但还是明显的愣了一下。村子刚遭过水灾,按照惯例,乡里来了人肯定是先安抚、关心、慰问一下的,像今天这个小副乡长进门却是要钱的,这自己还没有遇到过。
在农村税费改革前,向农民征收的主要费用项目简称是“三提留”、“五统筹”。
“三提留”是指由村一级组织收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集体管理费,“五统筹”是指由乡一级政府收取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乡村道路建设和民办教育方面的费用。平安说的双提留是指农民除了交纳一定的粮食上交国库之外,还要交纳部分“提留”做为地方政府财政收入,这个各地的标准不一样,也有人不交粮食以钱款的形式缴纳的。
“我看了一下,咱们村有几户就很不像话,明明有经济能力,但是顽固的拖欠,就是老赖,我看要抓典型,必要时要上手段,别人都看样学样,工作今后还怎么展开?老苗,我初来乍到,你可要支持我的工作。”
“当然,考虑到咱们的实际情况,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也不是不能予以支持。但丁是丁卯是卯,有个前后轻重,不能混为一谈,你说是吧?”
苗江伟不吭声,将水烟吸得滋溜滋溜。完了,话也不多说,带着平安到了外面,说了三家人的名字。
苗江伟说的这三家就属于平安讲的老拖欠户,他俩一直往后山的方向走,拐过一个土丘,看到一幢青瓦房,青瓦房上面这会炊烟升腾,看来正在做饭。
这户人家的房子是平安到了状元村见到的最好的,而且,到了跟前,平安看到院子的门口还放着一辆七八成新的拖拉机。
“其余两家,情况和这家一样?”
苗江伟闷闷的嗯了一声,平安不再多问和苗江伟进到了院子里,一个圆脸胖身子的女人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样子就是主妇,苗江伟蹲在院子里不吭声。
平安一瞧苗江伟这架势,就像和此事无关,这明显的就是要让自己唱主角的意思,心里拿定主意,于是也不吭声。
这胖女人看到了苗江伟,再看看平安的装束,心里就明白了,张口就说:“苗刚强不在。”
这个院子不小,至少有半亩方圆,院子中间有个用砖垒起来的像是花台一样的东西,还盖着塑料油纸,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平安饶有兴趣的将眼前的一切看了遍,这女人瞅瞅平安,再看安苗江伟,自己进屋去了,没一会她在里面吆喝什么锅底粘了,水烧没了,日子过不成了,都是什么臊气的人啊的话。
苗江伟的一顿烟又抽完了,他翻眼看看还在观景一样的平安,张口叫道:“苗刚强,开饭了。”
这一声比较大,没一会,一个矮壮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溜了出来,见到平安和苗江伟就笑,说怎么不进屋快进屋坐。
苗江伟咳嗽着终于站了起来:“苗刚强,你家是不是有地道?”
苗刚强干笑,从兜里掏烟给平安和苗江伟,平安说自己不抽,苗江伟却没有客气。
到了屋里,苗刚强说:“你们先坐,我出去烧点水给你们喝。啊,坐。”
苗刚强说着出去了,平安知道这就是个走南闯北的人物,果然,有十多分钟,从外面来了十来个人,想着就是苗刚强刚刚出去叫的。
苗刚强这会才拿出了茶壶水杯子,平安一看茶,倒也不是劣质的,知道苗刚强家里生活条件岂止是可以。
“刚强,你还是把你家拖欠了三年的提留款交了吧,你不是交不起。”
苗刚强听了苗江伟的话没吭声,平安瞅瞅苗刚强稀疏的没几根头发的头顶,再看看他圆滚滚的肚子,说:“老苗,交提留款是每个村民应尽的义务,”平安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翻了翻说:“你拖欠了一千二百块钱。”
苗刚强说:“今天不行。”
苗江伟这下又不说话了,平安问:“那你是准备哪天交,你说个准确日子,到乡上也行。”
苗刚强这会的态度和刚刚平安进门时候,已经不一样了,他板着脸说:“平副乡长,不说我们村刚刚遭了灾,刚才你说交提留款是我们村民应尽的义务,我承认,不过,咱们乡统筹费的用途,上面说得很清楚,其中有一项是用来给我们修路的,但是我们村除了从乡上到村口牌坊那儿通公路以外,其余全是烂泥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你们管过没有?”
苗刚强说着还来气了,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张信用社的存款单,在平安眼皮底下晃了晃:“我不是交不起,我有的是钱,你们乡上什么时候把路修好,我什么时候交钱。”
苗刚强一说,这十来个村民里面有人就叫好,苗江伟见平安不吭声,吸完了嘴里的烟说:“你不愿意交乡里的统筹费,那就把村提留这部分先交了嘛。”
苗刚强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这时苗刚强的老婆在外面喊:“吃饭了,吃饭了,还让人吃饭不让,都是没事干的,我们一家老小还要过日子呢。”
平安也不看别人,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来就走,苗江伟在后面瞪苗刚强,苗刚强神态自若的跟着,嘴里说:“再坐会嘛,你看这水都没喝完……”
平安到了大门外,看看门口的拖拉机,笑笑的问苗刚强:“这是你的?”
“啊,是。”
“在外拉货?”
“啊,什么都干。”
平安点点头,围着拖拉机转了半圈,很意味深长的看了苗刚强一眼,对苗江伟说:“今天就这样,我回去还有事,走了。”
平安婉言谢绝了苗江伟的挽留,走了很远,苗江伟往地上唾了一口:“刚强,你惹事了!”
有人听了起哄,说那个小乡长还是个副的,有个屁能耐,大家都不交,有本事将全村人都抓了,他这不灰溜溜的走了?
苗江伟咳嗽着骂道:“你们知道个卵!往常来人都是安排吃住,要呆下来在村里住几天的,他有那话吗?”
“狼吃看不见,狗吃撵个死,你们见他是怎么来的?骑自行车?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就这样走了?你这拖拉机还想到乡上拉货?还赚个毬钱!你以为书林在乡上就了不起了?咱们村遭了灾,按政策现在只能靠上面救济,在生产恢复有了收成之前,有什么提留可言?他就是来找事的,情况都在他那个本上记着。长脑子的都好好想想!”
这下人都不吭声了,苗刚强看看自己的拖拉机,脸色变了,苗江伟哼了一声又咳嗽着就走,苗刚强急忙的顺着院子后面的小路往岭顶上跑,到了高处一看,果然,牌坊那里有一辆小轿车已经绝尘而去了。
“他妈的!”苗刚强也不知道在骂谁,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嚼着,想想,决定回头上乡里找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