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孩子在眼前胡闹一般。
不过两人经过吴澄身边之时,杨宁却微微一皱眉,目光炯炯向吴澄望去,不知怎么,他总觉得今日的吴澄的气息多了几分锋芒,若非不论身形举止,还是内息变化,都和前几日一般无二,面上也没有易过容的痕迹,只怕他要怀疑这个吴澄并非真身了。这样的变化定有缘故,如果不是有人冒充,那么就是吴澄心境有了变化,才让自己察觉出异样来。
似乎是感觉到杨宁的犹疑,吴澄黯淡的眸子瞥向他,微微颔首,似乎示意他先走,那种温和的举止中透着淡漠的疏离,再也感受不到原来的那种亲厚,杨宁不知怎么只觉心中一痛,别过脸向前走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虽然不知道吴澄对他的态度为什么发生了变化,可是想必和信都有关吧,罢了,罢了,自己从未奢求过得到幽冀的认同,又何必在意这样的小事呢,看来自己还未得到“坚心忍性”的真谛,才会被前几日的假象所蒙蔽。
穿过数从灌木,杨宁跟青萍两人沿着木制栈道走到了宛转阁前,阁前一左一右立着两人,左边正是一身华服,满面堆笑的萧旒,见到两人便作揖道:“帝尊和青萍小姐到了,万某没有亲自送两位过来,实在是有些失礼,呵呵。”右边立着的却是一个身穿淡绿衫子的清秀女子,这女子大概十**岁年纪,神情温婉,容貌秀丽,等到萧旒说完才轻轻一福道:“碧儿拜见帝尊万福,青萍小姐安好,我们小姐已经在厅中等候两位了,今次琴会不比寻常,小姐有言在先,若是过不了她这一关,就不能上楼去见素娥姐姐斗琴,不过这些门槛是防备那些附庸风雅的客人的,青萍小姐既然是绿绮小姐的妹妹,琴艺想必不凡,这一关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青萍早已打听清楚,知道这宛转阁现在的当家花魁是一个叫做董青沅的女子,据说精通各种乐器,尤擅琵琶,乃是秦淮河畔首屈一指的名妓,她曾经跻身风尘,倒也不厌恶风尘女子,更何况这位董青沅卖艺不卖身,也算得上是位出污泥而不染的奇女子,所以客气地道:“碧姑娘有礼,青萍也听说过秦淮董娘子的名号,据闻董姑娘最擅琵琶,一曲《十面埋伏》可以洞金裂石,催人泪下,琴会之后若有机缘,青萍还想向董姐姐请教一下琵琶的指法呢。”
那叫碧儿的女子听到青萍这番言辞,一双月牙眼似乎迷得看不见了,欢喜地道:“我们小姐也是素来仰慕洞庭双绝的声名,原本曾想到洞庭向两位请教,只可惜还没有成行,两位就已经离开洞庭了,我家小姐常常感叹,彼此身份天差地别,只怕没有了和两位小姐探讨音律的机会,想不到青萍小姐竟是这样和气的人,快请进,快请进,我们小姐只怕已经等急了。”
青萍微微一笑,拉着杨宁走进了厅堂,厅门关闭的同时还听见碧儿的声音道:“吴先生和战将军请稍候片刻,我们小姐吩咐,客人若是都进去了,人多口杂,只怕难以评断琴艺高低呢。”后面的话两人都没有留心,只是开始打量宛转阁的客厅。
这间厅堂颇为宽敞,布置得十分雅致,一走进厅内,只见到处都是绿色的轻纱飞扬,就连两侧的桌椅,椅子上的垫褥,桌上的杯盏,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纵然是盛夏时节,若是进了这间厅堂,也会觉得一颗心都清凉了几分,虽然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寒冷,但是这绿色的厅堂却似乎不给人冰冷的感觉,反而令人生出春意盎然的感觉。通向内堂处,垂了一片晶帘,却是绿色琉璃串成的帘栊,深深浅浅,朱碧相错,那一片清亮的绿色光芒中偶然点缀着的朱红,令人顿觉眼前一亮,不禁生出想要探视内堂陈设的好奇心。
帘子前面坐着一个翠衣云鬓的美丽女子,双手搭在面前的瑶琴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琴弦,若有若无的琴音在堂中散开,低微得只要出了房门就难以听闻,看见三人进来,她的目光在杨宁和褚老大身上一掠而过,就定定地看向青萍,含笑道:“青萍小姐有心参与琴会,原本青沅应该立刻放行的,不过小女子答应了素娥妹妹,替她过滤一下琴会的客人,小女子这就抚琴一曲,请青萍小姐辨识曲目,若是辨别不出,就只好请小姐在这里止步了。”
青萍也不入坐,心道,若要弹琴未必可以胜过你,但是在姐姐身边什么曲子没有听过,还怕了你的考问么,想到此处便轻轻颔首道:“董姐姐尽管弹奏吧,小妹在这里洗耳恭听就是。”
董青沅微微一笑,她的容貌原来不过是清秀端丽,但是笑颜初绽之后,周身上下流露出风情无限,令得站在最后面的褚老大不觉看直了眼,董青沅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掠过,然后伸出素手拨动琴弦,轮指轻拂,一串清丽动人的音符宛若叹息一般从指下逸出,只弹奏了一个小节,董青沅就停下手来,含笑看向青萍,眼中透出询问之色。青萍淡淡一笑,知道董青沅这是有心为难,琴曲无数,这其中不免有些相近的断篇,不过一小节曲调,若是冷僻的曲子,就是精通音律的人也未必记得起来,不过这自然难不住她,略一思索,便从容道:“凉风起兮天陨霜,怀君子兮渺难望。感予心兮多慨慷。”吟哦之声高低有致,宛若琴韵。
董青沅目中闪过佩服之色,她虽然以琵琶扬名,但是在琴艺上也算是少有敌手,这首曲子原本是赵飞燕的《归风送远》,可惜在宫乱中损毁,至今世上只留下部分残篇,还是董青沅苦心搜集,才连缀成曲,想不到青萍一听就认了出来,更吟诵赵飞燕的篇章点明琴曲来历,果然不愧是洞庭双绝之一的剑绝。剑绝并不以音律见长,就已经有如此本领,却不知道那位素未蒙面的琴绝,又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从心底发出一声赞叹,董青沅起身敛衽道:“青萍小姐果然是精通琴艺的才女,青沅这是班门弄斧了,就请上楼去吧,素娥妹妹想必也会期望见到小姐。”
青萍微笑还礼,便向董青沅身后的内堂走去,杨宁早已习惯和青萍同进同出,正欲举步跟上,却听见董青沅婉转地劝阻道:“子静公子且请留步,素娥小姐有言在先,这楼上只有知音人才能够上去,可不许带同伴随从上去的,不如小女子在这里再抚一曲,如果公子认得,再和青萍小姐一起上去如何,否则也只好请公子在厅内等候了。”
青萍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她可没有料到那素娥竟然有这样的要求,虽然合情合理,但是如果让她抛下子静自己上楼去,她可办不到,看向杨宁,眼中透出犹豫之色,若非还眷恋那具焦尾琴,只怕她已经要拂袖而去了。
杨宁听到董青沅的要求,第一个反应就是放弃,他虽然在洞庭双绝身边两年,最多也就是听听绿绮弹琴,除了几首特定的曲子外,可没有留心其他的琴曲到底叫什么名字,别说未必能够辨别出曲目,就是辨别出来了,也未必叫得出来名字,可是就在他想要放弃,索性就在下面等候青萍的时候,却触到了青萍期盼的目光,心中一滞,再也说不出“放弃”这两个字,沉默了片刻,杨宁的神情变得冷厉起来,双目更是寒光暴射,冷冷瞥了董青沅一眼,漠然道:“很好,你弹奏吧。”
董青沅原本只觉得这个清秀少年略显腼腆,并没有什么特别,不由怀疑杨宁是否真的是杀人如麻的魔帝。但是顷刻之间,眼前的文弱少年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望着自己的目光冰寒刺骨,宛若在冰雪里浸润了多年的利剑一般,似乎可以穿透自己的五脏肺腑,她生平没有遭遇过什么凶险,不能分辨杨宁身上狂涌而出的杀气,只觉得眼前这少年仿佛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山岳险峰一般,那种无坚不摧的威势迫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就连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感觉到隐约的危险,她勉强一笑,慌忙低下头去,避开杨宁的目光,随便弹奏了一小节琴曲,却不敢弹奏太冷僻的曲子,一缕琴音清幽入骨,婉转清扬,弹了两三个小节之后才停了下来,用征询的目光瞧向杨宁,虽然曾经答应过素娥,可是趋吉避凶的本能还是让她留了些情面,希望这少年侥幸过关才好。
杨宁苦思冥想了片刻,隐隐记得听过绿绮弹奏过这首曲子,却是一时想不起名字,目光忍不住飘向青萍,青萍早已听了出来,瞥了董青沅一眼,见她目不旁视,便用新学不久的《传音入密》低语了两个字,《传音入密》是武道宗密技《千里传音》的入门功夫,在三丈之内可以收束声线,再远一些效果就不行了,而且若是功力精深之人还可以探听到声浪的变化,比起《千里传音》来说可算天差地别,但是好在所需内力不高,青萍在两丈之内已经可以勉强运用自如,再说董青沅又不是武功高手,所以青萍才会堂而皇之地用了出来。听见入耳的语声,杨宁眼睛不由一亮,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脱口道:“是《绿竹》么?”
董青沅还未回答,青萍唇边已经露出笑意,在董青沅身后轻轻点头,董青沅目光低垂,眼睛的余光已经将青萍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清萍是如何传递消息,但是至少她可以看得出来杨宁对琴艺一知半解。不过杨宁既然已经答出了问题,她也无心拦阻,无论如何魔帝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人物,若非事先答应了素娥不许他人随便上楼,她也未必会为难杨宁,让自己陷入这样艰难的处境,暗自叹息一声,她有几分冷淡地道:“子静公子也请上楼吧。”说罢将目光移到了褚老大身上,心道,无论如何这人可万万不能让他上去了,就是再有人透漏了答案,自己也要据理力争才是。想不到褚老大却是识趣,还没有等董青沅开口,就慌忙将手中的琴盒交给了杨宁,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逃了出去,还带着一脸庆幸的神情,董青沅见状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不禁舒展开来,连连挥手催促杨宁和青萍自行上楼去。
青萍自然知道董青沅手下留情,若是董青沅索性让杨宁上前弹奏一曲,可是绝对会露馅的,见董青沅不为己甚,青萍报以歉意地一笑,向董青沅点头致谢之后,和杨宁并肩走入内堂。在内堂通向楼上的楼梯前,两个白衣侍女垂首肃立,见到两人都是深深一拜,左右分开让开楼梯,放两人上楼去了。
从内堂的楼梯上去,直接到达顶楼,又是两个白衣侍女挑开水晶帘栊,将两人引入琴室。所谓的琴室,经常是一间开阔的厅堂,地下埋上一些空酒瓮,用来形成回声,其中陈设或者雅致,或者华丽,却是琴师自己的爱好了。宛转阁的这间琴室却是与众不同,木制的地板下面离地半尺,走在上面可以发出响动,琴室左右两侧清一色都是长窗,窗子高高支起,垂下浅碧的轻纱,窗台上各自放着几盆兰芷,轻风吹过,绿纱飞扬,带来幽香一缕。只四下打量了几眼,青萍就知道这间琴室最适合弹奏乐器,且不说地板下面的空气流动可以有助回声,支起窗子,还可以将琴室的空间无限扩大,再加上三面临水,高处风疾,在此地抚琴,就是不用内力,也可以让方圆百余丈之内的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宛转阁能够扬名秦淮,也算是名至实归。
青萍放眼看去,只见这间琴室被中间的一道竹帘分成内外两进,外进左右摆着八张清漆长案,案头放着清茗一盏,长案后面各自铺着一方竹席,上面加了绣着绿叶白花的柔软坐垫,可以让客人坐得舒舒服服。帘前左右各自站着一个侍女,也是穿着白色衣裙,面上却多了一袭白纱,只露出一双眸子,而在左右长窗之下,各自放着一套茶具,此刻炉上正烹着清泉,白色的水气缕缕升腾,给这略显清冷的琴室添了几缕温暖。竹帘之内则是光芒黯淡,令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格局,但是透过竹帘缝隙,隐约可见一个广袖长襦的雪衣女子坐在席上,面前放着一具瑶琴,却不知是否就是那具名闻遐迩的焦尾琴了。
此刻琴室内已经坐了几个人,左侧最上首的席位上坐的是豫王杨钧,今日他只穿了一件月白的博袍,少了几分雍容华贵,多了几分飘逸冲淡,在这样的环境里,越发显得气度雍容。杨钧下面空了两个席位,最末一席坐着一个面白微须的布衣文士,面前放着一具瑶琴,正在闭目养神。右侧的四张坐席空了三张,坐在首席的却是一个儒雅风流,容颜俊美的青衣书生,不过这人虽然穿着男装,任何人瞧见她那雅丽如仙的容颜,也立刻就会知道这书生原本是女子装扮的,虽然如此,这女子的装扮却不曾流露出一分阴柔气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洒脱飘逸,气度从容,令人好感顿生,腰间悬着的那柄样式典雅古朴的长剑更是给这女子添了几分英凛之气,令人忆起她在江湖上高高在上的身份。
一看到那青衣书生,青萍却是心中一凛,右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厉声道:“颜紫霜,你怎么会在这里?”杨宁的反应更是直接,身影一闪,已经将青萍挡在身后,一双幽深冰寒的凤目紧紧盯着颜紫霜,眼中透出无穷的杀机,他可是很清楚,这个女子才是自己最大的对头,其他人和自己为敌,或者是为了恩怨,或者是为了利益,就是曾经和自己两败俱伤的平烟,也不过是为了追求武道的真谛,都有化解的可能,只有这个女子,虽然清明如水的双眸蕴涵着无限慈悲,但是身为翠湖入世一系的弟子,一定会是武道宗嫡系传人最可怕的对手,历代魔帝不会畏惧真刀实枪,但是对于这些立誓匡扶正义,铲除邪魔,无所不为,占据了优势人心的敌人,应付起来还真是倍感头疼。
颜紫霜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只是拿起长案上的香茗轻轻啜了一口,继而明眸流转,淡淡道:“子静公子,青萍小姐,紫霜自然是前来参与琴会的,两位可是有什么疑问么?”
青萍想起岳阳败战之辱,只觉心中怒火升腾,正要出言讽刺,杨宁已经冷冷道:“那样最好不过,你若是想要和我作对,可别怪我大开杀戒,凭你的武功,还没有和我交手的资格。”
颜紫霜眼中闪过一缕光芒,微笑道:“紫霜武功虽然不济,却从不畏惧强权,子静公子在赤壁杀得江南群雄血流成河也还罢了,毕竟是为了自保,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能将责任都推到子静公子身上,但是乌江的林群林大侠又有什么过错,过路的旅人又有何辜,子静公子要将他们斩尽杀绝,还要放火焚尸,这件事紫霜绝不会坐视不理,不过今次紫霜不愿搅扰琴会,日后再见,紫霜自会代武林侠义之士,向子静公子讨还一个公道。”
杨宁一皱眉,乌江之事虽然他也知道,但是自己既然没有做过,他也懒得声辩,想不到颜紫霜一见面就要将这桩血案推到自己身上,虽然从不畏惧人言,也不能任凭别人诬陷,正要厉声辩白,只听帘后传来几声铮铮琴音,宛若金石相击,入耳惊心,似乎带了不悦之意,阻止了杨宁还没有出口的话语。然后一个面蒙轻纱的侍女扬声道:“素娥小姐吩咐,今次宛转阁中以琴会友,不论江湖是非,颜仙子,子静公子,两位不管什么恩怨,只要出了琴室,是打是杀,小姐无权过问,但是在这琴室之内,两位却都要遵守小姐的规矩,否则就只好取消两位参与琴会的资格了。”
颜紫霜闻言微微一笑,向帘内略一欠身,表示歉意,然后转过脸去,明显的不想再理会杨宁,杨宁却是剑眉一轩,两道清冷如寒江,凌厉如青霜的目光透过竹帘向内望去,这一道竹帘实在遮挡不住他的目光,但是帘内的女子竟然也蒙了雪白的面纱,周身上下,除了一双明亮如寒星的璀璨双眸之外,就只有一双纤纤玉手露在外面,就连高矮都难以判断,更别说相貌身材了。想起初到金陵的时候和这个女子曾经有过目光的接触,杨宁只觉心中微动,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竟然有勇气当众训斥颜紫霜和自己,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两人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正邪两道顶尖的人物了,这女子竟有如此胆识勇气,当真令人佩服。目光一闪,发觉众人望向帘内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意,杨宁虽然桀骜,却不是强词夺理之人,便也不再言语,自行走到右边最后一席坐下,以他的性子,却是宁愿坐在最末一席,也不肯坐在别处,自认屈居颜紫霜之下的。
青萍狠狠瞪了颜紫霜一眼,走到杨宁身边坐下,虽然按理说应该一人据一席,但是这里的人多半都心知肚明,真正要斗琴的多半是剑绝青萍,而非杨宁,所以竟是无人过问。
又过了片刻,琴室内先后走进了吴澄、战恽、俞秀夫三人,看到室内情景,俞秀夫犹豫了一下,才坐在杨宁的上首,吴澄和战恽却是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杨钧下首,因为吴澄声言不会参与斗琴,所以两人也是坐在了一起,琴室内的坐席只留下两张还空着。
又过了片刻,直到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才有两人姗姗来迟,来人是一男一女,正是杨影和秋素华,杨影丰神如玉,穿着女装的秋素华也是妩媚动人,两人并肩而行,正如一对璧人,令得众人侧目。杨影冷冷环视四周了一圈,目光中尽是倨傲之色,也不和任何人打声招呼,通名道姓这一程序也省了,直奔左侧第三席坐下,神态十分傲慢无礼,就连坐在左侧最末一席,惟一真正为琴会而来的布衣秀士也是微微皱眉,露出不虞之色。秋素华却是礼数周到,先向帘内敛衽一礼道:“胭脂书生秋素华拜见素娥小姐,久闻小姐琴艺冠绝西南,素华仰慕已久,今次冒昧前来,不敢说争夺焦尾琴,但能一聆小姐仙音,余愿足矣。”
帘内传出一缕优雅淡漠的琴音,似乎是帘内主人正与来客相互揖让一般,表现出欢迎之意,秋素华笑颜如花,又向帘内行了一礼,这才在颜紫霜下首入座。
见席位都已经满了,先前代主人说话的那个白衣侍女再度扬声道:“我家小姐今次东来,只是为了替焦尾琴寻一个主人,虽然我家小姐以琴艺闻名天下,但每每遗憾不能将焦尾琴的优点发挥到极致,只因久闻江南人杰地灵,这才携琴前来金陵,想要以琴会友,若有能在琴艺上登峰造极的大家,小姐情愿将名琴转赠,以免明珠投暗,愧对宝琴。只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焦尾琴乃是琴中圣品,若是寻常人得到此琴,恐怕多生是非,不得已标价千金出售,希望获琴之人有能力自保,也好杜绝一些憾事的发生。其实我家小姐虽然寄身风尘,千两黄金不过是一曲缠头罢了,并无求财之意,还请各位不要误解才是。”说罢,两个白衣侍女敛衽下拜,帘内的雪衣女子也是盈盈拜倒,帘外众人各自还礼,皆道不会多疑,就是杨影,虽然倨傲不肯还礼,目光也柔和了许多,显然也对那白衣侍女的话颇为欣赏。
礼毕之后,帘内的雪衣女子再度坐定,另外一个不曾说话的白衣侍女走进帘内去了,却将一个琴盒从里面递了出来,外面的那个侍女接过琴盒放在身前,琴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具古琴,鹤山凤尾,龙池雁足,流纹溢彩,五色斑斓,尾端带着明显的焦痕。那侍女肃然道:“这就是蔡中郎的焦尾琴,在我家小姐手中已有三年,朝夕摩挲,时刻不离,这次小姐决意忍痛割爱,实在是不愿辱没名琴,为了公平起见,这次琴会小姐不会使用此琴。如今各位想必都已经明白我家小姐的心迹,琴会就此开始,我家小姐先行弹奏一曲,用以抛砖引玉,之后诸位客人有意者可以依次弹奏,若有能够艺压群伦的,焦尾琴就是他的。如果最终难分胜负,我家小姐决意斗琴,最后胜者可获此名琴焦尾,不论胜败,都是切磋琴艺,胜者不必过分欢喜,败者也不必心生怨尤,以免负了我家小姐一片苦心。”
众人见这白衣侍女言辞儒雅,条条是道,有婢如此,可见主人之不凡,虽然这素娥小姐始终不曾言语,只听见几声琴音,也知此女心中自有丘壑,在念及她售琴的苦心,都对这不曾蒙面的女子生出好感来,更有了无尽的好奇心,不知道这名闻遐迩的焦尾琴,终究会落入何人之手。
帘内的侍女从容点起一炉清香,香气溢出的一瞬,一缕流水也似的琴音婉转而起,先是春水之清丽,后如秋波之明澈,继而是冰下寒泉的艰涩,听到此处,只觉水之冷暖点滴在心头,琴声越来越冷凝,好似冰泉冻结,渐渐沉寂下去,直至无声无息,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正在众人侧耳聆听之时,琴弦中风波再起,似乎是一道山泉破冰而出,千丝万缕,汇聚成溪流,溪流潺潺,沿着山岩飞溅而出,霎时间珠飞玉溅,泠泠流转,琴声渐渐丰沛起来,就如同溪流汇入江河,江浪滚滚,琴声连绵不绝,仿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更和楼外的滔滔江流融合在一起,令人几乎分辨不出何者是流水,何者是琴音。众人眼前仿佛看见琴音和滔滔江水一般,涌入到茫茫碧海中去,继而琴音转为寥廓跌宕,如同海浪不绝于耳,指法越发精妙,几乎可以听出每一滴海水的流淌欢唱。
能够参与琴会的虽然只有室内几人,但是宛转阁外却聚集了不少人,或者立在远处,或者乘坐画舫,听着随风飘来的美妙琴音,都是赞叹不已,更有人从守门的碧姑娘那里知道,此刻弹琴的正是素娥姑娘,不禁暗自嗟叹,素娥琴艺如此惊绝,这焦尾琴当真可以卖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