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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结罗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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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珍大会落幕之后,《簪花美人图》花落越国公府的消息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传遍了金陵。当唐仲海和师冥两人志得意满地返回越国公府的时候,刚一进大门就有一个紫衣青年拦住他们躬身行礼。这青年是越国公世子的亲信侍从唐瑜,虽然身份低微,但是十分受到信重,唐仲海和师冥虽然因为身份的缘故没有回礼,却也是客客气气的。唐瑜虽然神态恭敬,眉宇间却尽是肃然之色,从容道:“二公子,海陵仪宾,世子爷在内书房等候,请两位回来之后立刻过去见他。”

    两人都是神色微凛,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越国公世子唐伯山是越国公嫡长子,今年已经三十二岁,膝下有二子一女,相貌风采虽然不如乃弟,但是性情沉鸷,驭下手段高明,颇有青出于蓝之势。越国公塘康年常年在洛阳主持朝廷政务,唐伯山则在江东主持大局,甚得唐康年倚重,即使是唐仲海这样心存夺嫡异志的兄弟,在他面前也是唯唯诺诺,从不敢擅自作主,更不用说师冥这样的外姓人了。尤其是这一次唐伯山将参与集珍大会的事情全权交予两人,可是两人却因为种种缘故花费了超出唐伯山事先规定的银两,唐伯山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集珍大会之后立刻召见两人,说不定就是为了兴师问罪,虽然可以有辩驳的理由,但是仍然令两人心中慌乱不已。不过师冥和唐仲海终究不是寻常人物,不过片刻就已经镇静下来,毫不动容地跟着那紫衣侍从向内书房走去,当然心底的狂澜就无人知晓了。

    这所谓的内书房是越国公府的机要重地,隐在层层回廊院墙之后,越往里走,环境越发庄严肃静,除了两侧外罩锦衣,内穿软甲的侍卫之外,很少看见侍女仆从的出现。两人走近内书房紧闭的房门,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门内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那分明是唐伯山的笑声,但是什么时候沉稳内敛的唐伯山会如此开怀大笑了呢?两人面面相觑了良久,直到笑声消沉下去,师冥才扬声道:“大哥,我和仲海来了。”

    门内传来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道:“是师冥么,你们回来了,那幅《簪花美人图》可带回来了没有,我这里可是有贵客想要欣赏一下呢。”

    唐仲海听到那笑声,不知怎么打了个冷战,咬咬牙,自己推门掀起帘子走了进去,朗声笑道:“倾国倾城,佳人难得,想不到大哥也有心动的一日,若是我告诉几位嫂子去,只怕她们这几天都不会让你进房门了。”话音未落,唐仲海已经身形怔住。师冥心中奇怪,跟在他身后向里面瞧去,目光也是不觉微微一凝。

    这间内书房是唐伯山自己最喜欢流连的地方,里面是宽敞的三间畅轩,迎面是两扇落地大窗,窗格上装着深绿色的琉璃,即使是正午的阳光透进来都带着几分沉静,这个时辰更是显得书房之内有几分阴暗。左侧窗前摆着一张光可鉴人的紫檀书案,上面堆放着些公文案卷,还有一具墨玉笔洗,几支各式各样的紫毫放在湘妃竹的笔架上,一方古朴典雅的端砚里墨迹未干,旁边放着一条切去了一小截的纤长墨条,隐隐散发出松香气息,一闻就知道是绝佳的好墨。在另一扇大窗前放着一张紫檀雕花的方榻,榻上放着一副楸木棋枰,下面铺着明黄色的织锦褥子,书房左侧紧靠着墙壁的是直抵屋顶的梨花木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卷,多是海内孤本,罕见的奇书,另外一边的博古架上琳琅满目,尽是青绿的铜鼎,细口的青瓷花瓶,阔口的五色琉璃盏,无不古朴典雅,令人赏心悦目。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整间书房都是纤尘不染,每一样陈设也都放得整整齐齐,就连书案上散落的纸张,也细心地叠在一起,没有一丝凌乱。

    不过这些都是唐仲海和师冥司空见惯的景象,能够令两人都怔住的却是正和唐伯山对弈的那个白衣少年。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容颜俊朗,丰仪秀美,此刻正捻着棋子在那里深思棋路,一双长可入鬓的剑眉紧锁,熠熠有神的凤目之中寒光暴射,若论气度风仪,就是唐仲海也稍有不如,更别说坐在他对面,一袭寥落青衫,大马金刀踞坐,容貌和唐仲山有五六分相似,丰仪却逊色三分的唐伯山了。只不过唐伯山虽然相貌略显平庸,眉宇间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尊贵气息,那种雍容自信的风采,却不是初出茅庐,锋芒毕露的白衣少年可以相提并论的。

    见到两人怔住的模样,唐伯山微微一笑,伸手指着对面的少年道:“你们两人过来拜见一下信王九殿下,这可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出身最是尊贵的一位皇子,我等臣子可不能在殿下面前失了礼数。”

    师冥是深知内情的,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这个少年正是杨唐两家合谋训练出来的一个替身九殿下,不过他却没有流漏出一丝异色,只是轻轻推了唐仲海一下,便上前施礼道:“海陵郡主仪宾,东阳侯师冥拜见九殿下千岁。”

    唐仲海对这件阴谋一无所知,只当眼前的少年当真是信王杨宁,虽然心中奇怪为何这少年会在销声匿迹两年之后突然出现,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也上前施礼问候。只是眉宇间疑虑重重,却落入了三人眼中。

    杨影从棋枰上抬起头来,冷冷瞥了正在向自己行礼的两人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不过是李代桃僵,不过是换个身份,自己就从原本无人关心的私生子变成了身份尊崇的天皇贵胄。只是真正的九殿下现在也在江宁,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情,是漠视无睹,还是暴跳如雷呢?杨影心中虽然千回百转,表面上却不露出丝毫破绽,略一颔首,伸手虚扶道:“两位不必多礼,本王此番微服南下,不过是想增长一些见闻,可不像三皇兄一般有心明察暗访,既是私下相见,这些礼数能免则免吧。唐家虽然和本王并无血缘上的关系,但是这两年来太后殿下对本王这失怙孤儿视若己出,两位不妨就将本王当作自家兄弟看待吧。”

    听杨影说出这番话,即使是唐仲海这样生性傲慢的人,也觉得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亲戚关系并不是随便可以攀扯的,按照规矩,他的姑母既然是当今太后,先皇正室,他和当今皇上是真正的表兄弟,那么先皇庶出的子女称呼他一声表兄理所当然,若是出身低微的皇子,甚至有攀附之嫌。但是九殿下杨宁却不在其列,他的生母火凤郡主生前被敕封为大皇贵妃,虽然地位在皇后之下,可是人人都知道终先皇一超,皇后虽然位尊,火凤却是最贵。若论出身显赫,皇后虽然是越国公之妹,却不及握有开府建牙重权的火凤郡主。所以杨影这声表兄,与其说是攀附,不如说是纡尊降贵,即使在火凤郡主墓木高拱的今日,情形依旧如此。更何况这几年来唐仲海经常来往于洛阳和江宁之间,也隐隐得知逸王身边有一个类似杨影相貌年龄的少年,误以为皇室和那位一向游离在外的皇子达成了妥协共识,唐仲海直觉地以为这位九殿下多半已经成了皇室掌握的利器,就连兄长对他都是礼敬有加,自己更是应该趁势拉拢此人,也好提高一下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想到此处,唐仲海笑容可掬地道:“信王殿下言重了,君臣分际森严,仲海怎敢妄自高攀,不过若是殿下当真看得起我们兄弟,在下也不顾冒昧,就称呼殿下一声九弟吧。方才大哥说有贵客想要一览名画,莫非是九弟有这样的雅好么?”说罢,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棋枰边上,眼中闪过得意之色,道:“这幅名画的确是绝世佳作,若是没有见过的人,可算不上真正的风流名士呢。”

    唐仲海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师冥却是暗自好笑,他是实际上插手了这李代桃僵阴谋的主事人之一,自然知道唐仲海表错了情,不过师冥却丝毫没有阻止唐仲海出丑的打算。虽然对光明宗来说,志大才疏的唐仲海其实更适合当作傀儡主君,不过在眼前这种复杂的局势下,却只有唐伯山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才能够把握住前进的方向,更何况师冥也是当真服气唐伯山的心狠手辣的,至少他就没有唐伯山的决断,能够在出手救援杨影的时候,就设下了一个针对杨宁的毒辣阴谋,亲手造成了乌江柳林的血案。

    瞥见唐伯山暗示的眼神,师冥微微一笑道:“谁说不是呢,若非看见这幅《簪花美人图》,只怕师某一生都是井底之蛙,这画上的女子可真是环肥燕瘦,个个都是绝色美人,其中还有一位和信王殿下有些渊源呢。”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帮着唐仲海一起打开盒子,将那幅价值连城的画卷缓缓展开,指着其中一个女子,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杨影早已经将自己代入到九殿下杨宁的身份里面,不慌不忙地露出微笑,向师冥点头示意,这才将目光移到了画卷之上,将所有人物一一看过,才瞩目在师冥特意指出的女子身上。

    那是一个布衣荆钗的绝美女子,负手立在一株红梅之下,长身玉立,神色淡漠,足下清溪中梅花照影,映射着那女子的倩影,孑然傲立中透出无边的孤寂。杨影凝神瞧去,只觉那女子眉目灵秀婉约,宛若山川之秀丽,一双凤眼深邃如渊潭,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沦进去,几乎难以自拔。但是瞧得久了,不知怎么竟然令人心底生出寒意,只觉那女子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种淡淡的杀气,即使是再好色胆大的人,也不敢再正视那女子的芳容。

    杨影目中光芒变幻,却是始终想不起自己和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却见师冥朗声笑道:“信王殿下不知道也不足为奇,这世上除了在下之外,只怕再无人知晓这女子的身份了,她的名讳虽然早已湮没,可是她唯一的女儿却正是殿下的生身母亲——火凤郡主。”

    杨影听到这句话,眼中寒芒暴射,虽然他早已经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信王,心中却依旧是百味杂陈,当下用心揣摩那画上女子,果然眉目和火凤郡主的画像有五六分相似,却多了五分婉约,三分深沉,若论姿容秀美,更是胜过火凤郡主数倍,容颜风华正如身畔那一株盛开的红梅,遇雪犹清,经霜更艳,而杨影见过的火凤郡主画像,或者炽如烈焰,或者冷若寒冰,那种卓绝的气度掩盖了容貌上的特点,这才没有发觉两人之间眉目的相像。说起来,自己的相貌似乎和这女子也有三分相似,只是总像是拓印的碑帖一般,粗糙模糊,难以容纳原有的气度峥嵘,反而是真正的九殿下杨宁,虽然容貌平凡,但那一双清澈如冰雪,幽深如渊海的凤目,却和这画上女子有七分相似,这想必是血脉传承的奇妙吧。想到此处,杨影只觉心中怒火熊熊,恨不得立刻将这幅《簪花美人图》撕成粉碎,但是手臂微动的瞬间,耳中已经传来唐伯山带着隐隐警告的轻咳声,心中一寒,只得强行压抑住了心中怒火,寒声道:“这就是我的外祖母么,果然是绝世无双的人物,怪不得画圣会将她绘入笔下,只是母妃生前对我甚是冷淡,从未提及和外祖母有关的事情,师侯若有所闻,不妨说出来,也好让本王减去心中几分孺慕之苦。”

    师冥轻笑道:“血浓于水,大皇贵妃既然是殿下的生母,纵然表面上冷若冰霜,也压抑不住爱子之心的,其实殿下不知道这些隐秘也情有可原,就是火凤郡主本人,也未必知道燕王妃的来历,何况是殿下呢?说起来这件事情也和我们圣门有些关系,殿下想必已经听大哥说过,师某原本是圣门光明宗的弟子。我光明宗自圣门奠基以来就是中坚力量,虽然多次遭遇没顶之灾,却都能够东山再起,只因历代宗主都知道留下后路,正因为这个缘故,光明宗曾经分为两支,一支留在中原,乃是主脉,另外一支远遁西域,乃是分支。这桩隐秘即使是我圣门弟子,也多半并不知情,说起来还是在前朝开国之际,大约三百年前,乱世之中,诸侯争霸,各事其主,当时的光明宗主屡次和前朝太祖为敌,后来本宗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制,继任的宗主一念之差,将本宗的一部分精英弟子派去了氐地,希望能够得到异族的助力重整旗鼓。其后岁月绵延,人事变迁,氐人因为种种缘故和中原敌对将近百年,留在中原的光明宗主脉也经过了数次权力洗牌,渐渐的光明宗在极西之地的分支就和中原断绝了联络。直到五十年前,有一个自称光明圣女的女子从氐地归来,我们才知道光明宗的那系分支如今已经在天山脚下奠基立业,别成一派。这女子在光明宗旧址留下讯息之后就销声匿迹,直到数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师某才得知这女子竟然成了火凤郡主的生母,燕王许彦的结发妻子。”

    杨影心中惊诧,瞠目看了良久才道:“这怎么可能,世上谁不知道外祖母是燕地闺秀,就算并非实情,这画上女子不论是容貌体态都显然是中原人物,怎会是从氐地归来的女子?”

    师冥耸肩道:“这也不奇怪,氐地虽然有千里黄沙,无边的荒漠,却也有沙漠中的绿洲,天山脚下的草原,这位光明圣女虽然是出生在氐地,父母却都是中原人士,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资聪颖,故而不论是相貌还是风姿,都和中原女子没有丝毫差别。”

    杨影眉心不由轻轻一颤,问道:“原来如此,不过听师侯的语气,莫非外祖母远来中原竟有些什么蹊跷么?”

    师冥淡淡一笑,道:“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光明宗旁系虽然在氐地设立了总坛,在氐人之间传达光明宗教义,甚得氐人拥戴,但是时间久了,不免被氐人渗入其中,最后成了氐人心目中的圣殿,得到了无上的权势荣耀,却也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如今的光明圣殿之主据说就是氐人,而这位光明圣女因为出身血统的缘故,一心想要让氐人融入中原,促成两族和睦。只可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位圣女愿望落空,又在内部倾轧中失去了权力地位,一怒之下索性返回中原,准备终老故土,再不去理会红尘闲事了。殿下不见您的外祖母眉宇间带着杀伐之气么?据闻这位光明圣女在氐地的时候曾经领军作战,灭国屠城,所以自然而然带有一种王者威势,若非人单力孤,凭她的绝世才华,只怕氐人早已统一建国了。只可惜这位圣女前来中原之时,本已经受了重伤,虽然以无上内功压制,却在生下令堂之后,终于不治而亡。令堂承袭了光明圣女的绝世才华,多年征战,建立了一番显赫功业,只可惜当时圣门已经衰落,本宗竟然无人前去接引令堂拜入宗门,若非有这样的变故,恐怕现在的幽冀已经是我光明宗的天下了。”

    杨影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师冥的暗示,如果火凤郡主的生母果然是光明宗弟子,那么不论其中有什么恩怨纠缠,光明宗在燕王面前都有手段可以施展,怪不得自己要通过唐家和燕王取得联系,只是为什么师冥会将这些绝对的隐秘告诉自己一个棋子呢?心中生出无边疑虑,杨影却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略一沉吟,他继续问道:“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怪不得外祖母的画像里面,眉宇间隐约带着淡漠生死的气度,想必绘制这幅画像的时候,外祖母就已经身负重伤了。只是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光明宗可曾有意渗透到氐人中去,要知道氐人的力量虽然分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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